重生师徒文。前世今生双向暗恋HE。
CP:薛洋(子夜)X晓星尘
有少量原创NPC,自行避雷。
2017.10翻新大修完毕【。
楔子
我叫子箐,是白鹿峰忘尘派掌门的大弟子。
听起来是不是挺有逼格的?然,师门上下算上我也不过五个人。也就是说,除了我那两位师父,落到我手上供我使唤的也只有两个师弟罢了。
不过我一直坚信,我派虽人数稀缺,却贵在质量精良。且不说我自己和我那俩扶不上墙的师弟,至少掌门师父和二师父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不吹不黑,那绝对是修真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配得起“德高望重”四个字。
至于为什么两位牛逼哄哄的大能要建立这么个颇为寒酸的小门派玩,我想,大概是因为情怀吧。
正如前文所言,我派是由两位大能所创,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两位师父。他俩呢年轻时便是志同道合的道友,有明月清风、傲雪凌霜之美誉,后来二人更是一同创立了属于自己的门派。
可是容我眼拙,我实在没看出掌门师父和二师父有哪里志同道合,他俩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好吗?
掌门师父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我看了就犯怵,感觉跟块千年寒冰似的,当真是傲雪凌霜,焐都焐不热。而且有一次我从后山捡了只兔子回来,毛有点脏兮兮的,他一见到我,那表情,我去,恨不得退避三舍,最后还一脸嫌弃地抓着兔子给它洗了三遍澡才允许我留下来养。三遍!三遍好吗!都洗秃噜毛了!
二师父就不一样啦,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如!沐!春!风!我从来没见二师父发过火,哪怕是子筠师弟把符篆刻得跟狗爬似的,也只会温柔地笑笑,叫他重新来过。他管二师弟和三师弟叫子弈和子筠,却不叫我子箐。不知道为什么,二师父总是叫我阿箐,听起来特别亲昵,搞得我有一段时间老以为他想泡我。
二师父其实并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师父,他不收徒弟,剑法和术法大多是由掌门师父教授的。
掌门师父说,因为二师父身体不好,不愿他太过劳累。虽然我是没看出来,毕竟二师父从头到脚都像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不过我却也听说过,二师父似乎曾经患有眼疾。后来不知掌门师父使了什么法子,又让他重见光明。
二师父的眼睛非常好看,温暖得就像一潭春水,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天上最亮的星星落在了他的眼睛里,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说到这儿你大概就知道了,其实我是二师父货真价实的脑残粉。
不过这事绝对不能让掌门师父那个冰块脸知道,我上次不过是在他面前不小心泄露了一丢丢不轨的心思,对二师父练剑的英姿小小地荡漾了一下,他竟然罚我抄十遍清心经,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虽然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绝大部分落在了掌门师父的肩上,但是二师父也并非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当起了一个甩手掌柜。他经常会教我们刻一些简单常用的符,以备不时之需。
没事的时候,他就会给我们讲故事。
我很喜欢听二师父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总是很好玩。听二师父说,他以前很不会讲故事的。以前,又是多久的以前呢?我不知道,二师父也从来不说。他对过去的事情绝口不提。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二师父给我讲一个大魔头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个大魔头作恶多端,为祸四方,人人得而诛之,做了许多惨无人道之事,当真是罪大恶极。而他却受人庇护,一直逍遥法外,好不快活。
我问道:“后来呢?”
二师父顿了顿,淡淡地说:“后来,他动了尘念。人一旦有了执念,便有了弱点。所以最终,他不仅变得一无所有,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不得善终。”
这故事的结局当真合我心意,忍不住拍手叫好:“这岂非大快人心?”
我看向二师父,他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望向窗外,嘴角依然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
那一晚的月光特别亮,越过窗棂照进屋子,也照进二师父的眼睛里,亮得宛若星辰,以至于我几乎生出一种错觉。
恍惚中,我以为他是哭了。
后来,二师父再也没有讲过那个故事。
我也没放在心上,每天照旧练剑,修习术法,顺便指使师弟干这干那。
日子本该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二师父下山夜猎,带回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大我四五岁的少年,被夜猎归来的二师父轻轻地抱在怀里,睡得很香。
二师父似乎很开心,比我学会了画往生符、子弈习得拂雪剑第四式时还要开心。
我好奇地踮着脚,想看看是什么稀奇宝贝能让二师父这般形容。可是二师父太高了,任我使劲抻着脖子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二师父像是怕把他弄醒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容我凑上前去。
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看起来十分乖巧。
二师父轻声说:“这是你的小师弟,叫子夜。”
我一听很高兴,立刻陷入多了一个欺负对象的欣喜之中。
然而我未曾料想到,这个人的到来,却彻底打破了白鹿峰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
因为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睡得跟小猫一样可爱的小师弟,根本就是个混世大魔王!!!
壹
白鹿峰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下了一整夜。
时辰尚早,卯时的钟声未响,整座山仍在沉睡。
晓星尘带上霜华准备下山。
推开门,顷刻间寒意袭来。
一扇门隔开两处人间,门外是另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举目皆是雪,连着天边那一点破晓之色,绵延成一片白茫茫。
行至山门,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晓星尘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小东西从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远远的像是一簇跳跃的火苗。
女孩子的斗篷都没系好,跑得又急,歪歪扭扭散开来,灌了一肚子风。
晓星尘蹲下身,替小丫头整了整衣服,又抬手摸摸她的头,温言问道:“阿箐,怎么出来了?”
宋岚撑着伞缓步跟在后头,提醒她慢点跑。
子箐回头冲宋岚做了个鬼脸,两只爪子扯着晓星尘的衣袖,脆生生地道:“二师父走得好早呀,平时不都是夜里才动身的嘛,我还有东西没来得及给你呢。”
晓星尘歉然道:“对不起,这次的委托有些急。”他轻轻掸去子箐肩头的雪,“阿箐要给我什么东西?”
子箐得意地道:“当然是好东西啦,能让二师父如虎添翼、无往而不胜的法宝!”
晓星尘被她逗笑了:“这么厉害,是什么宝贝呀?”
子箐从怀里扯出一只乾坤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依次塞到晓星尘手里,口中念念有词道:“二师父,这是我从二师弟那儿借(抢)来的弹弓,你要是遇到坏人用来防身呀,打人可疼啦。这是三师弟从蓝家人那儿拿到的抹额,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不过你可以用它把抓到的坏人捆起来呀。喏,这是我做的栗子糕,还热着呢,饿了可以吃呀。还有还有,”说着又取出一张符文精致的符篆,“这是掌门师父给我的平安符,你也带着呀。”
晓星尘抬头看了好友一眼。
宋岚仍是沉着脸,看不出情绪,淡淡地道:“你干脆把整座白鹿峰装了给他带去吧。”
子箐登时眼睛一亮:“好主意呀,不愧是掌门师父!”
“……”宋岚沉默了一瞬,道,“今日课堂小测第二式。”
“诶?!”小丫头一声哀嚎,“昨天没说啊?”
晓星尘忍着笑,道:“栗子糕我收着了,谢谢。弹弓便不必了,抹额还是还给子筠为好,其他的……嗯,阿箐要自己收好。”
子箐懵懂地点点头:“哦……”
宋岚轻轻拍了一下晓星尘的肩,叮嘱道:“万事当心。”接着一把将小家伙提溜起来,“回去了。”
子箐拨开宋岚黑色的道袍,探出个小脑袋来,不住回头道:“二师父,几时能回来呀?”
晓星尘朝她挥挥手,扬声应道:“日落之前。”
一路御剑南下,到了镇上尚未落脚,便见有人相迎。
等候者正是此次的委托人,见了晓星尘,躬身施了一礼,便匆忙引着人向凶宅而去。
晓星尘跟在后头,一路上听那人絮絮叨叨,不仅将事情原委了解了个大概,还顺带被灌了一耳朵豪门逸闻,连宅子主人何年何月娶了几房姨太太都晓得了。
那出了事的宅子原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姓良。用一个词来概括,便是有钱。难得的是这家主人不但家财万贯,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常接济镇上的穷人,对待街上的乞丐也是礼遇有加,因而深受爱戴。
可惜善举却未能换来善报,一场灭顶之灾毫无预兆地降临,良氏一家十余口人,竟在一夕之间暴毙身亡,只剩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养子,近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名养子,据镇上人所说,是个“扫把星”,丧神附体,邪门得紧,凡是和他沾了边的人决计落不着好处,轻则招霉运,重则丧性命。
良家大老爷遇上他的时候,这孩子才六七岁,父母双亡,据说也是克死的。
起初有人是不信邪的,虽然镇上隔三差五有人中招,却也只是些磕磕碰碰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镇子西头的一条黑狗死了。
那狗是一户陈姓人家养的,狗的性子像极了主人,凶神恶煞、欺软怕硬、见人就吠,附近的小孩子都很怕它,成年人也绕着道走,否则被它咬到,讨不到说法自认倒霉不说,指不定还得倒贴。后来有一日,那狗又犯浑,抢了那养子刚讨来的包子,结果,翌日竟一命呜呼了,据说死相还极为恐怖。
镇民议论纷纷:“这狗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怎么偏偏碰上这孩子就死了呢?丧神附体!果真是丧神附体!”
镇上一时人心惶惶,良家老爷便是在人们要将那孩子驱逐出镇的时候拦了下来,一番慈悲为怀地劝说,最终打动了众人,并将那孩子收为养子。
从此没爹没娘的小叫花摇身一变成了良氏公子,飞上枝头变凤凰。
此善举自然再度被人们口口相传,赞誉一片。
而如今,良氏一家,满门皆殁。
晓星尘独自踏入宅邸。
此处阴气极重,青天白日都能感受到一股森森寒意。
大堂中整齐陈放着十几副棺木,死者均死态安详,无锐器伤口,无中毒之状。
这十多具尸体并无蹊跷之处,与其说是惨死,倒更像是寿终正寝之态。
不过也正因如此,反而显得蹊跷。
晓星尘取出一张往生符,燃之,灰烬无风自起,纷纷扬扬,落于棺椁之上。
超度既成,便向宅子深处走去。
这户人家果真是相当有钱,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极尽奢华。走到某个角落时,晓星尘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柴房,门半敞着。晓星尘推门走进去,柴房里很是肮脏拥挤,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靠窗的位置还算宽敞,窗下的空地上被人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看起来像是个地铺,因为那堆干草上搭了一件什么人的外袍。奇怪的是,那件袍子做工竟然非常精致,从衣长来看,应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的。
晓星尘微蹙起眉,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他出了柴房,继续搜寻邪祟的踪迹,然而哪怕是鲜有人至的边边角角均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晓星尘决定去后门看看。待他推开门,在正对宅子的那面墙角下,晓星尘看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么冷的天,他却穿着不合身的单衣,露出的手腕脚踝纤瘦苍白。雪落了少年一身,他却只是那样无知无觉地坐着,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和他无关。
少年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眼睛。
当晓星尘看清他的容貌时,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醒了过来。
少年神情冷漠地望着几步之外的男人。
那人一袭白色道袍,纤尘不染,与身后的雪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看了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那名白衣道人定定地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像是回过神来,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向他走过来。
少年立刻反感地向后退了退,喝道:“别过来!”
那人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到他跟前,道:“为什么?”
“你……”少年动了动唇,看到那男子微笑的脸,不知为何,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骂不出口了。
他的心底忽然浮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少年略微失神了一瞬,下意识便想推开眼前的人。
晓星尘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少年猝不及防,袖筒便叫人撩了上去。对方看到手臂上斑驳的淤青后,先是露出震惊的神色,片刻后又转为了然,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如此……”晓星尘喃喃道,“这家人……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吧。”
少年的心底顿时涌起一种秘密被揭穿的愤怒,他不耐烦地抽回手,道:“走开!”
“为什么?”晓星尘又问了一遍。
少年威胁道:“不走的话,你的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晓星尘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可那并不是你的错。”
“……”
对方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啊。”
少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谁哭了?!”
晓星尘轻笑,这模样,倒真有几分小流氓的味道。
少年被他搅得烦不胜烦,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说,却听那人蓦地问道:“你想不想修仙?”
少年愣了一下,道:“什么?”
“求仙问道,延年益寿呀。”
谁问你这个了!
少年不耐地转开眼睛:“你就不怕被我害死?”
晓星尘道:“不怕。”
少年断言道:“你会被我害死的。”
“不会的。”晓星尘笑了,轻柔地拂去他身上的雪,温声道,“一定不会的。”
“……”
这人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来的?
晓星尘温柔地道:“小孩子迷信不好呀。”
一个修仙的说这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晓星尘眨眨眼:“怎么不说话了?”
和你无话可说。
晓星尘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喜欢栗子糕么?”
少年终于纡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接过糕点,不客气地埋头吃起来。晓星尘就坐在他边上,给他讲白鹿峰上的琐事。
“那个地方叫白鹿峰,很漂亮。”
“后山叫望琼崖,那里有很多很多的花草,阿箐还在那儿抓到过小兔子。”
“掌门啊,不太爱说话,但是人很好的。”
“弟子有些顽皮,不过都是善良的好孩子。”
“子弈在剑术方面很有天分,子筠非常聪明,我刻过的符他看一遍就能记下来。阿箐呀……贪玩,不喜欢练剑,一看书就说头疼……”晓星尘微微笑起来,“而且她还会做甜甜的栗子糕。”
少年顿了顿。
晓星尘歪头看过来:“怎么了?”
少年飞快地说了一句“没事”,又不理人了。
晓星尘弯了弯嘴角,心道,这脾气,以后有自己受的。
“你笑什么。”少年问。
晓星尘道:“我在想……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下去,道:“我没有名字。”
他自小便是孤儿,无名无姓,被人像狗一样呼来喝去,从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
少年无所谓道:“随便你怎么叫。”
晓星尘道:“这怎么能随便呢?”
“那你给我取一个?”
晓星尘怔了一下:“我吗?”
“对啊。”少年别过头去,干巴巴地道,“师父给徒弟取名不是天经地义……你干嘛啊?”
晓星尘笑眯眯地凑过来:“你愿意和我走了?”
“你这人……”少年别扭地推开他,“瞎高兴个什么劲啊。”
晓星尘道:“高兴我有徒弟了呀。”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第一次收徒吗?”
“唔。”晓星尘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少年撇撇嘴:“混这么惨啊,那我跟着你还有没有前途啊。”
晓星尘笑:“这么快就嫌弃师父了吗?”
“不想被徒弟嫌弃,你自己得争气啊。”说得还挺振振有词。
晓星尘端出师父的架子,一本正经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那么就先从给徒弟取名开始努力吧。”他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道,“嫌弃的表情太明显了哦。”
“……你快点想吧,天都黑了。”
晓星尘沉思片刻,为难地道:“我好像真的不太擅长这种事。”
少年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顿了顿,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晓星尘。”
“那个?”少年指向夜空,点点星光在深沉的夜幕下熠熠生辉。他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忽然道:“夜。”
“什么?”
“我的名字。”
加上字辈,就是……
“子夜吗?”晓星尘好奇道,“为什么想叫这个名字呢?”
少年别过目光,道:“没什么,随便想的。”
晓星尘回到白鹿峰时,子夜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抱着少年往自己的住处去。
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子箐撒了欢似的跑过来:“二师父,你回来啦!怎么回来这么晚呀!”
跑到跟前发现二师父怀里揣了个宝贝,惊讶道:“哎呀,这是谁啊?”
晓星尘慢慢蹲下身来,轻声说:“这是你的小师弟,叫子夜。”
子箐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学着晓星尘放轻了声音,说:“小师弟呀!”
晓星尘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子箐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贰
朱砂还未干透,晓星尘将写好的符篆摊开,小心地置于案台一侧。
提笔正欲写下一张,忽闻庭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耳力极好,附近的风吹草动几乎逃不出他的耳朵。
脚步的主人走得不疾不徐,并且有些三心二意,鞋底踢踢踏踏擦着地面,没走几步,又听到小石子伏在石板上咕噜噜越滚越远的声响。
晓星尘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便看到子夜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
这个季节,山里的动物应该都冬眠了才是。
晓星尘心知他又偷跑去后山玩,也没多问,只是道:“今天晚了?”
子夜倒是大大方方地招了:“去望琼崖玩了一会儿。”
晓星尘道:“门规第三条……”
“我知道。”子夜抢先道,“你别告诉掌门不就得了。”
晓星尘放下笔,招呼少年到自己身边来。他摸了摸子夜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拢进掌心里,试图为他缓解一点寒冷。
子夜入门不久,还未曾修得灵力,金丹未结,身体一如常人,无法如他一般抵御严冬酷暑。
子夜任晓星尘牵着,一错不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晓星尘。”
“唔?”晓星尘抬眼看他。
子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道:“我还没洗手呢,都弄脏你了。”
晓星尘道:“我何时嫌弃过你?”
子夜立刻拆台:“今天早晨你还嫌我起得晚。”
晓星尘道:“那若是误了早课,叫掌门罚你默写门规便乐意了?”
子夜想起宋岚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撇撇嘴:“算了。”
他换了只手去提兔子耳朵,另一只手也十分自觉地塞进某只“大暖炉”里。
晓星尘道:“今日怎的想到去捉兔子?”
子夜笑嘻嘻道:“孝敬您老人家啊,这大冬天的蹲到一只可不容易了。”
晓星尘:“门规第七条……”
子夜拖长了调子一字字道:“禁——止——杀——生——”他将兔子往自己肩上一丢,扛了起来,掐住它的腰不让它往后跑,“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
呵,还跟他讲起道理来了。
晓星尘勾起嘴角,打趣道:“到了掌门那儿,死的可未必只是规矩了。”
“……”子夜手上没抓稳,差点让兔子跑了。
他师父刚才是不是偷偷说了掌门的坏话?
子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便听晓星尘继续道:“今日是不是又欺负阿箐了?”
他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要说以前就算了,可是今天我一没动口二没动手,她转眼就哭了,这能怪我吗?”
晓星尘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子夜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这事说来话长,我先吃块栗子糕。”
晓星尘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洗手。”
这事不仅说来话长,说来也很冤枉。
今日早课,子夜照常百无聊赖地打瞌睡,被宋岚提到一边罚站。
他睡眼惺忪地看掌门将拂雪剑第一到四式示范了一遍,还未来得及进行随堂抽查,就被姑苏客人的到访打断了。宋岚撂下话来叫他们自由练习,便引着来访者去了议事厅。
子夜早就学会了,他看过一遍就记了八九不离十,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练习的,于是做了几遍就开始心不在焉地神游。
此时倒是正合了他的意。
确认掌门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子夜立刻收势扔剑,滚到长廊下身子一歪,平躺下来,开始闭目养神。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宋岚一走,子箐就跟撒欢似的一路小跑着飞奔过去,往子夜身上扑:“小师弟!”
还没扑到,就被子筠拽着领子提了起来:“师姐,师弟休息呢,你别去闹他。”
子弈哎呦呦叫唤着靠过来,一脸八卦:“三师弟果真是会心疼人的主,难怪连蓝家人的抹额都拿到手了,嘿嘿嘿!你说这姑苏蓝氏今日到访,会不会就是为了……”说到最后还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
子筠懒得理他,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误会。”
子弈奇道:“既是误会,你腕子上还绑着那条抹额作甚?”
子筠抬了抬眼皮,拈起一张符篆:“想打架?”
子弈擅剑,术法却学得一塌糊涂。冷兵器对战术法?开玩笑呢?还要不要脸?!他看了眼全派上下最不靠谱的大师姐,当机立断蹿到子夜背后把他薅起来:“小师弟救我!”
小师弟被他晃得睡意全无,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
子夜:“你哪位?”
“……”子弈虚弱地道,“……我是你二师兄。”
某脸盲:“哦。”
子弈故作委屈状:“之前介绍过的呀,才几天就不记得啦,师兄好受伤啊!”
“不记得。”答得非常之干脆。
“……没关系!”子弈艰难地道,“我再给你介绍一遍!”
子夜下意识点点头。
“等一下。”他沉吟片刻,“你哪位来着?”
“……”
这人绝壁是故意的吧???
子夜很无辜,他是真没记住。虽然他也的确是很烦这个二师兄在耳边叨逼叨。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勉勉强强把眼前几个人的身份又捋了一遍。
年纪最大,废话最多的这位便是掌门的二弟子,子弈。是个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大少爷,闲钱多,闲心也挺多,忽然有天跟家里吵吵着要修仙,就被送来了白鹿峰。据说一开始掌门是不愿意收的,这类富家子弟无非是日子无忧无虑到无趣了,所以一时兴起。清修的过程是苦闷的,练了没几日便卷铺盖走人这种事,宋岚是厌于见到的。子弈年轻气盛,觉得这世外高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不无讥讽地道了一声“得罪”,提剑便刺。结果倒是这轻狂无礼的一剑,让宋岚发现了少年的天赋,改变主意留下了他。
不苟言笑的这位是掌门的三弟子,子筠。年纪较子弈小上一两岁,却成熟稳重得多。修习也相当刻苦,无论是剑法亦或是术法都得到了掌门的认可,那便证明是相当不错了。(说到这儿,子弈加了一句:“毕竟让咱掌门说句好话那简直无异于铁树开花嘛。”)他对自己入门之前的过往绝口不提,纵是八卦如子弈也没能套出一星半点话来。不过他在白鹿峰上的事倒是被子弈摸得一清二楚,譬如他手腕上绑着的那条抹额,据说是从姑苏蓝氏哪位弟子那儿得来。然而蓝家人的抹额意义非凡,轻易不会摘下,这子筠横看竖看也不像是莽撞到偷人家宝贝的人,到底是怎么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子筠手里提着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东西,就是掌门的大弟子、也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大师姐——子箐。这位大师姐的身世更是成谜,子弈只知道子箐入门最早,从小便跟在两位师父身边,并且深受宠爱,爬树掏鸟蛋闯后山趁师弟洗澡偷走衣服等缺德事做尽,却从来没有受过掌门的惩罚,简直不公到令人发指。
子弈小声嘀咕:“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往后说不定还能当个童养媳……”
子夜:????
他觉得这位二师兄距离被逐出师门不远了。
子夜听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一件事。他的这几位师兄师姐都是被掌门收入门下,唯有自己,是被收入了他们口中的“二师父”,也就是晓星尘的门下。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还是个挺特别的问题学生。
一旁的子箐被子筠吊了好久,秀色可餐的小师弟就在眼前却不让摸,实在是气人。
领子忽然一松,三师弟终于良心发现放开了她。
子箐重获自由,立刻凑到子夜跟前去,一对大眼睛忽闪个不停,期盼地叫了一声:“小师弟!”
子夜被她盯得发毛:“干嘛。”
子箐不满地纠正道:“要叫大师姐呀。”
子夜翻了个白眼,大师姐?他看了看子箐的个头,又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平坦的胸部。这家伙哪里有大师姐的样子?
“不叫。”
子箐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发现子弈和子筠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糟了!”子弈绝望地捂住了嘴。
连一向沉稳的子筠此时也有些不淡定。
不明真相的吃瓜小师弟:???
很快,子夜便明白到底是什么糟了。
子箐扁扁嘴,下一瞬,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哭声忽然倾泻而出,声浪一波盖过一波,那气势竟堪比渡劫。
子弈崩溃了:“怎么办啊!被掌门师父听到就死定了!小师弟!你——”
再一回头,哪里有什么小师弟,子夜早就跑得影子都没了。
子夜抱着糕点胡吃海塞。
晓星尘敲了敲他的头,道:“再这样吃下去,牙还要不要了?”
子夜口齿不清道:“不够甜。”
晓星尘无奈道:“你呀,吃人家阿箐的东西还挑三拣四。”
子夜捧着脸扮可爱:“人家是小师弟嘛。”
晓星尘好笑地看着他:“现在知道阿箐是大师姐了?惹哭人家的时候不知道人家是师姐么?”
子夜做了一个风很大的表情。
晓星尘抚了抚兔子的后背,道:“所以,这是给阿箐的?”
子夜迅速地回道:“不是。”
“真的?”
斩钉截铁:“不!是!”
“这样啊。”晓星尘笑了,“可是我正想去阿箐那里看看,你要一起来吗?”
“……”
子夜跟着晓星尘走进子箐的房间。
子箐正低头摆弄她的小玩意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晓星尘身后的子夜。
她的委屈劲儿还没过去呢,眼圈登时又红了,扁了扁嘴。
子夜立刻抢在她哭出来之前把兔子塞到她怀里,道:“师姐,对不起。”
子箐抱着兔子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又开始嗷嗷大哭。
子夜:?????
子箐哭得比刚才还要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二师父,我出现幻听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听掌门师父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会出现幻觉的。”
子夜:“……”
晓星尘忍不住笑了:“阿箐不要乱想。”
子夜咬着牙阴阳怪气道:“对——死不了,傻人有傻福,天养残疾人听过没?”
子箐的哭声弱了一点,抽噎着说:“哎呀,这会儿又觉得好多了……”
子夜:“……”
子箐感动地蹭了蹭眼泪,道:“小师弟,你对我真好呀,这下小美就有伴儿了!”
子夜皱了皱眉:“小美?”
子箐指着笼子里另一只胖乎乎的白兔子:“小美。”又指了指怀里的灰兔子,“这只叫小夜好不好?”
子夜想也没想便回道:“不好。”
话音刚落,就见子箐又是一脸风雨欲来。他顿时改口:“算了,随便你。”
晓星尘欣慰地道:“你们两个人关系真好啊。”
子夜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个屁啊!师父你瞎吗?!
待到入夜,晓星尘洗漱完毕,正要就寝,便听“吱呀”一声,子夜抱着个枕头钻了进来。
不等他发话,小家伙便轻车熟路爬上床。
晓星尘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道:“这次是炉火不够旺,床铺不够软,还是房间灰尘多?”
子夜想了想,道:“选哪个能让我留下来?”
“……”晓星尘叹了口气,“哪个都能。”
子夜顿时笑了。
晓星尘替他掖好被角,还没老实多久,某人的爪子又伸了出来,拽住他的袖口,叫了一声:“晓星尘。”
“怎么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晓星尘愣了一下,下意识回了一句:“你是我的徒弟啊。”
子夜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皱了皱眉,道:“那如果我不是你徒弟,你就不管我了?”
“不是啊。”晓星尘哭笑不得,不知他在钻什么牛角尖,“我不会不管你的。”
子夜的表情好看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又道:“晓星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你以为我是你啊。”子夜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从前……有……嗯,一个人……不许笑!”
晓星尘忍住笑,道:“嗯,你继续。”
“总之,这个人回家时途径一个小镇,见天色已晚,路途遥远,便在镇上找了家客栈过夜。到了半夜,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咚,咚,咚。一开始很远,后来近了才听出来,是一个人在敲门,敲完了门,还轻轻说了句:‘没有。’然后又是咚,咚,咚,一阵奇怪的声响,停到下一间房门前,敲了三声,又说了句:‘没有。’就这样,很快便到了他的门外。年轻人很害怕,缩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外面那人敲完了门,同样说了句:‘没有。’然后走远了。直到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松了口气。第二天一大早,年轻人便迫不及待地去退房,却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积水漫过半个人高,根本没法走。没办法,他只好等雨停。这么一等,便又到了晚上。果不其然,到了半夜,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年轻人吓疯了,第三天,他卷着被褥,钻进了床底下。子时一过,走廊尽头照旧又传来奇怪的声音。咚,咚,咚。年轻人吓得不敢睁眼,只听那声音渐渐欺近,停在了门外。等了很久,却都没有听到敲门声。年轻人很奇怪,悄悄扒开被子去看门缝,突然!”子夜蓦地一顿,道,“你猜怎么着?”
晓星尘摇了摇头,道:“我猜不出。”
“笨。”子夜嘴上嫌弃,脸上却得意地笑了一下,道,“他听见外面那人说了一句:‘找到了。’”
晓星尘凝神片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鬼故事啊。”
子夜对他的反应很是失望:“你不害怕吗?”他第一次听的时候一晚上没敢睡觉。
晓星尘想了想,道:“这世上的邪祟并不全是坏的,大部分的邪祟,你若不去招惹它,它是不会害人的。”
子夜扁了扁嘴,对晓星尘的大道理很是不感兴趣,却仍追问了一句:“那小部分呢?”
晓星尘温声道:“那一小部分,便是我们执剑的理由。”
子夜没说话。晓星尘垂眸看过去,见小家伙眼皮子直打架,大概是困了。
他心里一软,轻声道:“明日为师要出门夜猎,可能会晚些回来。”
子夜本来快要睡着,这句话却听清了,道:“带我一个吧?”
晓星尘道:“那可不行。”
子夜耷拉下脸来:“师父……”
这会儿倒是肯叫师父了。晓星尘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听话。”
子夜道:“为什么呀,你捎上我一个,无聊的时候还有人陪你说话。”
少年抬头去看晓星尘的眼睛,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有几分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道:“那可不行,你一说话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子夜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道:“骗人,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连剑都拿不稳。你不想带我去就直说。”
“你别生气呀。”晓星尘凑过去哄他,道,“不是不想带你,只是现在还不行。等你长大了,就带你一起去。”见子夜不信,又道,“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子夜气消了大半,勉勉强强转过半边脸来,道:“说话算话。”
“嗯。”晓星尘允诺,“算话。”
“好吧。”子夜伸手抱住晓星尘,闭着眼睛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
“把我怎么样?”
“你关心这个干嘛。”子夜顿时又凶巴巴的,“你还真想骗我?”
上一刻刚撸顺的毛这会儿又炸了。晓星尘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一声,道:“不会骗你的,也不会不管你的。一辈子都对你好,好不好?”
怀里静悄悄的,少年已经睡着了。
叁
子夜一路狂奔,从讲堂一口气跑到藏书阁,转过阁楼一处偏僻的拐角,才终于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他贴着墙慢慢调整呼吸,侧过头去,隐隐约约能听见子箐的声音,尚被他遥遥甩在身后。他心思一转,临时改变了逃生路线,动作敏捷地跳进一旁的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子夜气定神闲地坐在树丛里继续调息回复体力,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伴随着愈发清晰且杀气腾腾的怒喊从头顶后方越过,紧接着又渐行渐远。
子夜悄悄探出头,隔了老远还能听见他那位大师姐的河东狮吼。几年过去,臭丫头个子没窜多少,嗓门倒是大了不少。
中气十足的声音越过重重院落,轻飘飘地落到他耳朵里:
“坏东西——你给我站住——”
子夜觉得好笑,你让站住就站住,当人傻啊?
他刚要爬起来,忽然听到院墙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子夜蹑手蹑脚贴到墙边,仔细听了听,其中一个他不认识,另外一个却有点像三师兄的声音。
子筠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怒气,对另一人道:“你回去。”
可惜对方仿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拒绝得铿锵有力:“我不回去!”
子筠冷冷道:“该说的我都和你说清楚了。”
另一人嗤笑:“半个屁都蹦不出来你那叫说清楚了?”
“你们云深不知处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你们白鹿峰就是这么教你提了裤子走人的?”
某位蹲墙角的吃瓜群众内心登时刷过一排:“六六六六六六六!”
子筠动怒,连名带姓道:“蓝清君!”
被叫做蓝清君的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哎呦喂显您嗓门大啊,谢谢你啊我知道我名字不用你提醒!”
子夜扒着墙边偷偷瞄了一眼,可怜子筠铁青着一张脸,看起来快被气得昏过去了。
他顿时有些心疼他三师兄,哎,好生气哦,还要保持面瘫。
子筠哑了片刻,道:“休要胡言乱语!”
啧啧,毫无杀伤力。子夜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反观对手的连珠炮弹,我方已有强弩之末的意味。
蓝清君:“什么就我胡言乱语啊?合着我抹额不是你谢筠摘的啊?”
子筠:“……”
花擦,这一记猝不及防的重弹!白鹿峰七大谜团之抹额的主人?!
子夜觉得自己赚到了。
可惜那人背对着他,看不见传说中的蓝清君长什么样子。
“你这人有意思吗?谢公子,谢道长,既然你这般避我如蛇蝎,那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手腕上会缠着我的抹额吗?”
“……我还给你便是。”
“哎呦,你还啊,赶紧的啊!!今儿谁不还谁是孙子!!……卧槽谁让你还给我的!!!你拿回去!!!”
“……”
子夜忍不住腹诽:这人到底想怎样。
紧接着,院中的人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子筠叹息道:“蓝遇,你到底想怎么样。”
蓝清君道:“我若说了你能答应吗?”
子筠沉默。
蓝清君道:“还问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你谢筠不知道吗?好,反正这些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再说一次又何妨。你听好了。谢筠,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不止想和你结为道侣,还想和你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唔唔唔——”
子筠忍无可忍地施了禁言咒。
蹲墙角的吃瓜群众内心又刷过一排:“六六六六六六六!”
子筠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蓝清君冲破咒术,道:“什么叫该来不该来,你管得着吗?这儿你家啊?”
“……这里的确是我的住所。”
蓝清君:“……”
子筠:“……”
蹲墙角的吃瓜群众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子筠沉声喝道:“谁?!”
只听院墙外一阵悉悉索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门边儿慢吞吞地探出一个头来。
子夜善解人意地堵住耳朵对两位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懂得,江湖规矩,我什么都没听见。”
蓝清君:“……”
子筠:“……”
子夜刚要溜之大吉,子筠却一把钳住了他。他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要就地正法还是杀人灭口还是毁尸灭迹啊?
他正心中忐忑,子筠却死死拽着他,转头向蓝清君下了逐客令:“蓝公子,请回吧。师门尚有诸多繁琐之事,恕在下与师弟无法奉陪。”
说完提起他便走。
子夜扭过头去,真诚无比地向蓝清君澄清道:“这位公子,我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啊啊师兄你走得太快了!”
子夜被一路“挟持”到剑阁,他回头看了看,蓝清君并没有跟上来。
身边的人忽然放缓了脚步,抓着他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子筠斟酌道:“今日之事……”
子夜低头整了整衣服,随口应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子筠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多谢。”
子夜手下一顿,抬头看向子筠。他觉得今天的三师兄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方才那简短的两个字,更仿佛是消除了横亘已久的隔阂。
子夜试探道:“师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能。”
“哦。”
……做人哪,不可以想太多。
子夜与子筠并肩而行。
子筠并没有问为何他会出现在那里,与其说他的这位三师兄没什么好奇心,倒不如说他对除了修仙以外的一切事都漠不关心。
想到这儿,子夜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直到他看到宋岚边上气鼓鼓的子箐时,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子箐显然也看到他了,连倒苦水都顾不上,立刻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坏东西!!!好哇,可算让我抓到你了!!!今天老娘不把你收拾一顿你就不知道这白鹿峰谁才是老大!!!”
听到“老娘”两个字的宋岚眼角不由得抽了两下:“……”
子夜侧身躲过她的“九阴白骨爪”,这毫无章法的一爪子竟掌风飒飒,带得他的发梢都飞了起来。
他佯作惊魂未甫状,道:“小矮子,你这么凶,以后可没人敢娶你。”
“矮”这个字成功戳到了子箐的痛处……以至于后半句都无视了。
子箐气势汹汹地向子夜发起了第二次攻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宰了你——”
少女身法快如闪电,脚下有如生风,手中白光乍现,直逼向黑衣少年。
子夜勾了勾嘴角,这些年来他家这位大师姐的功夫的确长进不少,可惜……
子夜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暗自发力,掷了出去。
子箐的膝盖被“暗器”击中,身形猛地一歪,扑进了子夜怀里。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宋岚:“……”
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到的子筠:“……”
子夜咂嘴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一言不合就投怀送抱呢?”
刚说到“送”字,怀里的小东西就被掌门一把揪了回去。
宋岚沉着脸,不冷不热地扫了子夜一眼,转而对子箐淡淡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和师弟拉拉扯扯。”
子箐怒意未消,又进攻失败,心情不忿地挣扎了两下,顶嘴道:“哼哼哼,堂堂一代掌门就可以和大弟子拉拉扯扯了吗?”
无言以对的掌门:“……”
此时子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哎呀呀好热闹啊,你们在干什么?掌门师父也在呀,掌门师父好哈哈哈哈哈哎妈呀师姐你咋又被人提溜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宋岚:“…………”
子筠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子弈笑够了,终于想起正事来:“对了,山上的食材快用完了啊,这个月轮到谁去买了?”
晓星尘来到论剑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宋岚抱剑倚在树下一言不发,几个弟子围成一圈叽叽喳喳不知在玩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画面实在有些稀奇。
他笑着同好友交换了一个眼神。
晓星尘:´͈ ᵕ `͈?
宋岚:……
晓星尘:´͈ ᵕ `͈??
宋岚:……
晓星尘作罢,向几个弟子走去。
子夜一眼便看到了他,眸子登时亮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却是第二个发现的子箐先跑了过去,欢天喜地地叫着:“二师父!!!”
子夜偷偷翻了个白眼。
宋岚默默抽了抽嘴角。
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的子筠:“……”
晓星尘被她撞了个满怀,笑呵呵地摸了摸子箐的头:“你们在做什么?”
子弈道:“二师父,我们在决定谁下山采购呢。”
晓星尘道:“这样啊,那这个月轮到谁了?”
子箐提到这个就来气,气呼呼地道:“还不是小师弟那个坏蛋,轮到别人的时候不讲话,轮到他了就非要搞什么抽小树枝来决定!凭什么最短的就要去,本来就该他去!”
子弈在一旁火上浇油:“哎呀师姐,运气这东西啊,今天落到张三头上,明儿个就落到李四头上,那,这次你最短,下次肯定就是别人啦!”
晓星尘垂着眸,看不清表情:“……是这样啊。”
一直没说话的子夜忽然开口道:“师父,你要不要也来抽一个?”
子箐怒道:“不要脸,自己偷懒,还要拉二师父下水!”
晓星尘却道:“好啊。”
子箐急得直跺脚:“二师父!”您不能老这么惯着他啊!!!
子夜收回所有的树枝,朝子箐抛了个得逞的眼神,道:“来来来,最后一次啊。”
几人再次聚拢。
片刻后,结果揭晓。
子夜看了一眼晓星尘手里的小树枝,忍不住笑了:“怎么又是你。”
晓星尘微微一怔,仿佛呼吸都停滞了,他抬眼望向眼前的少年。
那人却若无其事地拿回他手里的树枝,脸上依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师父,那就辛苦你了啊。”
子箐立马嚷嚷起来:“不算不算!!这次不算!!”
子弈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小声道:“为什么是‘又’?”
子夜纳闷:“我刚才说‘又’了?”
子弈拱了拱一旁的三师弟:“他刚才说了吧?”
子筠心思根本不在这儿,兴趣缺缺地道:“不知道。”
晓星尘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好,那就我去吧。”
这怎么行?!子箐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干架:“好你个坏东西!!!……哎呀掌门师父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揍他!!!”
子夜忽然道:“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子箐:???
套路!!!通通是套路!!!
她举起双手:“我也去我也去!!!”
子夜正出一张脸来,甜腻腻地叫道:“师姐~你的第七式还不熟练,明天不是还有课堂抽测吗?得好好练习才是呀。”说到这儿,又转向宋岚,“是不是呀,掌门师父。”
不是很想接话的宋岚:“……”
两人简单准备了一番,便动身下山。
子夜嘎吱嘎吱嚼着糖块,一高兴还哼起了曲儿,倘若有尾巴,此刻怕是要翘上天了。
晓星尘觉得好笑。不就是下一趟山,怎么开心成这样。
子夜道:“晓星尘,我是不是对你特别好,你是不是特别感动?”指的是陪他下山这件事。
明明是他自己耍赖在先,现在却又摆出一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样子。
晓星尘被他那邀功似的语气逗笑了:“嗯,是。”
子夜又道:“那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
晓星尘顿了顿:“嗯?”
子夜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你说嘛,四个徒弟里是不是最喜欢我?”
晓星尘认真地想了想,道:“每个人都喜欢的。”
子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泄气道:“哎,没劲,不高兴,回去我就把小矮子的兔子烤了,把她的糖都抢过来,把她那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都丢后山去。”
晓星尘摇头:“胡闹。”
子夜扁扁嘴,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师父父最喜欢的人不是我,人家心里难受。”
晓星尘哭笑不得,明知他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顺着他道:“是,喜欢你。”他不自觉弯起嘴角,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温柔地说,“最喜欢你。”
“这可是你说的。”子夜也笑了,顿了顿,又低声说了句,“不能反悔了啊。”
肆
距离白鹿峰两三里外有一小镇,因邻水之便,遂取名邻水镇。
镇子不大,人却不少。
平日里这些吃穿用度补给之事,子夜向来是能抵赖便抵赖,如今跟着晓星尘逛市集,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这镇上有家人气很旺的茶肆,叫清茗轩。口碑很是一般,生意却相当兴隆,据说茶肆老板不知从哪儿请了位说书先生坐镇,讲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因而来吃茶听故事的客人可谓络绎不绝。
子夜心说这说书先生八成是个讲小黄书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二愣子前赴后继去吃茶渣子。
不过这话他没敢跟晓星尘说,只说自己对听故事没兴趣,便拖着人去了市集。
子夜叼着根糖葫芦跟在晓星尘后头东看看,西瞧瞧。晓星尘付过钱,他便将东西接过来丢进乾坤袋里去。
待到终于划掉清单上最后一项时,天色已不早,是时候动身回去了。
子夜将乾坤袋系好,正欲召出佩剑,余光中蓦地瞥到一个不太起眼的摊子,边上支着一面白底黑边的布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算命”二字。而摊子的主人正同这摊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地瑟缩在角落里。
子夜看了那人一眼,对方也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竟还眼前一亮,顶着一颗毛发稀疏的脑袋,摇了摇枯槁如鸡爪的手,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公子!”
子夜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汗毛倒竖:“……干什么。”
算命先生道:“公子,老朽方才无意间观公子面相,竟窥探出些许端倪,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子夜打断道:“没有。”
算命先生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公子没有兴趣也无妨,只是老朽与公子一见如故,很是欢喜,因而有句忠告想赠予公子——这前尘旧事如浮云,过去便过去了,莫要执着,方为自渡呐。”
子夜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儿,听不懂,拽着晓星尘便要离开。
晓星尘却微微变了脸色,他按下子夜的手,转而对老者道:“不知老人家这儿都有些什么可算?”
算命先生这才注意到少年身后的白衣道人,面容清隽,眉眼带笑,一看便是个好说话的主,于是立马转移目标,殷切地答道:“卜筮五行生肖占星八字看相测字求签应有尽有哦亲~”
子夜来了点兴趣,挑了挑眉,道:“哦?求签?什么签都能求?”
“那是自然。”算命先生满面堆笑,伸出个巴掌,道,“一次只需五……”
子夜拉上晓星尘掉头就走。
算命先生忙把他拖回来:“哎哎哎别介,价格好商量嘛!”
子夜撇开他的爪子,嗤道:“还不知道算得准不准呢,要价倒是挺积极。”
算命先生擦了擦冷汗,道:“敢问公子,何为准,何为不准?”
子夜道:“好的就准,不好的就不准呗。”
算命先生:“……”小朋友,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好吗!
子夜笑道:“怎样,老人家,敢不敢让我求上一签?”说着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算命先生捻着胡须思索少顷,一咬牙,道:“公子是要求什么?”
子夜想了想,道:“姻缘吧。”
——那还算个屁啦!你这种人肯定到了七十岁都在孤独地挖脚底的鸡眼啦!算命先生悲愤地想道。
子夜听他一阵嘀嘀咕咕,不耐烦道:“还给不给求了?”
“给的给的!”老者回过神来,将签筒放到他跟前。
子夜随手抽了一根竹签,递还给他。
算命先生按照干支,摸索出一张签诗来,塞到他手里,末了还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呵呵。”还挺有模有样。
少年展开纸条,也不知那签诗上面写了什么,片刻后竟笑了出来。随后扬手便丢进一旁的香炉内,掷给老者一锭银子,很是大方地道:“不用找了。”
负责掏钱的晓星尘:“……”
签也求了钱也给了,子夜没兴趣听这老头儿继续叨逼叨,转身便要走人。
算命先生喜笑颜开,皱纹都多了好几道。他看着子夜,忽然就觉得这小子顺眼了许多,亲热地套起了近乎:“老朽看二位面生,不像是这镇子上的人哪,莫非也是特意来看花灯会的?”
子夜刚迈开步子,听到后半句,不由得停下脚步。
花灯会,顾名思义,是个赏灯放灯的日子。据说是镇上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夜幕降临之时,千盏花灯浮于江面,载着人们的愿望和思念,缓缓顺流而下。江面波光粼粼,灯火明明灭灭,把月色也揉了进去,宛如一条寂静悠长的星河。
算命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子夜听得心驰神往。
晓星尘被少年满心期待地盯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
他妥协道:“只能留一晚。”
子夜欢呼一声,开心地抱住他大喊:“湿乎乎!”
晓星尘毫不客气赏他一个爆栗:“撸直了舌头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第二天有课堂抽测这么回事。
晓星尘没辙地叹了口气。他好像又被套路了。
话已出口,反悔是不行了。
晓星尘走进当地的客栈,却被告知仅剩一间空余的客房。
“旅游旺季嘛,我们也不想的。”客栈老板耸耸肩膀如是说。
“……”有人正犹豫不决。
“……”有人却心怀鬼胎。
老板对两位客人内心的天人交战视若无睹,他埋头拨着算盘,彪悍地总结道:“而且两个大男人,睡一晚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怀孕。”
“……”他说得好有道理,竟不知如何反驳。
客栈的事便这样定下来。
距离入夜尚早,晓星尘叮嘱了几句,便放子夜出去玩去了。
待到夜色渐沉,太阳悄然敛起光辉,烛火重又点亮了小镇。
镇上灯火通明,很是漂亮。
他来到二人约定碰面的地点,却没有看到相约之人。
晓星尘估摸着子夜或许又是跑哪里玩得忘了时间,在原地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影,便去寻他。
夜市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竟不比白日冷清分毫。想来这花灯会很是受当地镇民重视和喜爱。
途经一家甜点铺子,卖相很是精致漂亮。晓星尘觉得子夜大抵会喜欢,便买了一些。
这次下山置办的均是山中所需,也没给徒弟们带什么东西,想到这儿,又给子箐挑了支簪子,给子弈买了条剑穗,送子筠一对同心结……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他顺着人流漫漫而行,寻找着子夜的身影。忽觉迎面飘来一股脂粉香气,伴随这甜腻味道的,还有隐约入耳的丝竹软语之声。晓星尘面上一红,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风花雪月之地。
门口揽客的姑娘也是打头一回碰见道士来这种烟花场所,顿觉新奇,笑嘻嘻地便要招呼他进去。那道士果真有趣得紧,脸都红了,一副尴尬不已的模样。美人心中好笑,更是恶作剧地拉着他往里面引。
白衣道士正欲推辞离去,却似是看到了什么人,忽然顿住脚步,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子夜几乎是被晓星尘一路提回客栈的。
他偷偷瞥了一眼,后者紧绷着下颔,往日温润的线条此刻都冷冽几分。
子夜歪着头凑上前去:“师父,你生气了?”
“没有。”语气淡淡的。
子夜撇撇嘴。果然是生气了。
他注意到桌上的油纸袋,捞过来往里瞅了一眼,是糖果。
子夜道:“给我买的?”
晓星尘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道:“给阿箐买的。”
“师父。”子夜见他方才已经喝了好几盅了,忍不住提醒他,“那好像是酒。”
晓星尘动作一顿,盯着杯子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子夜看了他半晌,道:“你真的不理我啊,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这么快就食言啊。”
等了一会儿,子夜忽然发现,晓星尘不是不理人,好像是醉了。两颊薄红,眼神倒还清明,不折腾也不闹,挺老实,就是板着个脸,一脸生人勿近。
而那个“生人”就是自己。
他也不知现在对方能听进去多少,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就是去打听点事,没干什么。”
晓星尘可能气消了点,终于肯正眼看他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子夜继续道:“而且我都快及冠了,同龄人孩子都生一打了……”
他刚想说这种事自己有分寸的,不料某醉鬼一蹙眉,冷不丁说了一句:“你想成家?”
“啊?”子夜失笑,这哪跟哪。
“我不许。”晓星尘抓着他的手腕,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强调了一遍,“我不许。”
这人向来是温温柔柔的,此刻喝醉了,倒是多了几分不讲理的固执,抿着唇看他,委屈得像是要哭。
子夜心里塌了一片,抬手揉开晓星尘的眉头,轻轻开口道:“我不娶。”他凑过去,啄了下白衣道人的嘴角,道,“一辈子都赖着你,你可不能嫌我烦。”
伍
晓星尘是被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吵醒的,睁开眼迷茫了一瞬,不知置身何处。
唇边蓦地一温。晓星尘下意识要躲,便听子夜笑道:“怕什么,又没下毒。”
晓星尘顿时清醒了大半,见子夜端着杯茶坐在床边,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晓星尘的脸莫名有些发热,接过茶水,低声道了句谢。
他隐约记得前一晚两人应该是冷战了,准确来说,是自己单方面的,之后几杯黄汤下肚,就糊里糊涂断了片。
晓星尘迟疑半晌,道:“我昨夜……”
子夜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起了戏弄之心,故意压低了点嗓音,道:“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可怜我被师父您折腾了大半夜……”
晓星尘:“!!!”
子夜忍着笑,幽幽地叹了口气,接上后半句:“拉着我一通训,完了还罚我站墙角,自己倒睡得挺香。”
“……”晓星尘一颗心落了地,想到子夜被罚站了半个晚上,又忍不住心疼,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对不起就完啦,太没诚意了吧。”子夜道,“你得给我点补偿。”
晓星尘道:“什么补偿?”
话音将落,便听外面又是一阵骚动。
子夜皱了皱眉,道:“这一大早外面就跟打仗似的。”说着推门去看,见房客一窝蜂似的往外跑,顿觉奇怪,顺手揪住一人,道,“跑这么快作甚,走水了?”
那人正是客栈店小二,年纪同他差不多,怀里抱着个托盘,火急火燎的,听见子夜这话,立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哎呦祖宗喂您这张乌鸦嘴,叫我们老板听见当心剥您三层皮!”
子夜心道哪有剥客人皮的,要剥也是剥你,道:“到底怎么了?”
店小二道:“是洪先生回来啦。”
子夜不解:“哪位洪先生?”
店小二奇怪道:“清茗轩那位呗,还能是哪位?”
哦。子夜想起来了。讲小黄书那位。
店小二道:“哎哟不跟您说了,一会儿晚了就没好位置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要去看看吗?”晓星尘道。
“什么?”
“听书呀。”晓星尘道,“反正时候也早。”
子夜本来也有些感兴趣,点了点头,又警惕地说了一句:“不过这个可不能算作补偿。”
晓星尘哭笑不得:“知道啦。”
两人踏进茶肆,场内已是座无虚席,进来时门口还有人趁机出售瓜子蒲扇小板凳,连瓜农也来掺和一脚,扯着嗓子卖力吆喝:“吃了我的瓜,不上扒一扒嘞!”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卖瓜的。
从旁人七嘴八舌的闲聊中了解到,首座上那位摇扇子的中年人,便是茶肆老板请来的“镇店之宝”——洪先生,洪岭衿。此人乃是一名云游修者,人称百晓生,无人知其师承来历,据说自年少时起便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天下之事风吹草动皆了如指掌,尤其对修真界的传闻逸事那可谓如数家珍。大到百年前声势浩大的射日之征,小到某家主姨妈的朋友的闺女的儿子的满月酒摆几桌,总之没有什么是这位洪先生不知道的。
说书还未开始,子夜等得有些无聊,忽然有人碰了下他的手臂:“好巧啊小哥,也来听书呀。”
子夜回头,竟是昨夜见过的那名青楼女子。
女子半掩着口,压低了声音笑吟吟道:“小哥,奴家的法子可还好用?”
子夜余光瞥见晓星尘的侧脸,神情专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趁火打劫的吻,不自觉摸了摸嘴,笑道:“挺好的。”
女子道:“对付这种闷葫芦啊,不主动一些,那层窗户纸是永远都捅不破的。”
子夜乖巧道:“姐姐说的是。”
女子嫣然一笑,道:“也不知是哪位小郎君这般有福气,真令奴家艳羡……”说完一挥帕子,道,“哎呀,先不说了,开始了。”
台上的洪先生清了清嗓,道:“今日,我们便来讲讲这夷陵老祖魏无羡。”
这说书先生人气还挺高,刚开了个头,底下便已是一片疯狂叫好。
晓星尘略感意外,没想到这主角竟还是自己认识的。原来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久到那些曾活生生存在于生命里的人,如今都变作他人笔下浓墨重彩的剪影。
只是不知这前尘旧事,到了后人口中,又是何种模样。
子夜似乎对这鬼道祖师爷很感兴趣,坐得端端正正,耳朵都恨不得要竖起来。
晓星尘不觉好笑,低头轻抿了口茶,听到那洪先生正大肆渲染着岐山温氏覆灭的惨烈。
的确,讲到夷陵老祖,不可避免的便要重提射日之征。
那一场战役之中,虽然各大世家均参与了此次肃清,却皆免不了被魏无羡的锋芒盖过一头。
当年的在场者恐怕都不会忘记那一人一笛。夷陵老祖仅凭一人之力,一支横笛吹彻长夜,万千鬼将俯首听命,为他所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谓所向披靡,风头无两。
尔后射日之征落下帷幕,岐山温氏至此陨落,不夜之城终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却也让世人永远记住了魏无羡……
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子夜听得全情投入。
晓星尘见少年时而两眼放光,时而扼腕叹息,讲到夷陵老祖在乱葬岗遭到围剿,死无全尸时,更是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直到回去的路上,少年仍在眉飞色舞地同他回味方才说书的精彩之处。
晓星尘不知子夜竟这般崇敬他这位师侄,可惜如今夷陵老祖同含光君常年云游四方,许久都碰不上一面,否则倒是可以带他到云深不知处见上一见。
散场后,茶肆中有人尚未离去,方才那夷陵老祖的故事太过精彩,许多人没听够,便央求洪先生再多讲些。毕竟这云游的说书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过后,指不定哪日才能再见。
说书人摆摆手道:“不说啦不说啦,下回再说吧。”
有人问道:“先生,下一回讲什么?”
说书人眯着眼睛笑道:“下一回啊,讲夔州恶霸的故事。”
另一人追问道:“夔州恶霸?那是谁?和夷陵老祖一样厉害么?”
说书人摇摇头:“他是不是和夷陵老祖一般厉害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仅是个鬼道奇才,却也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恶人。”说书人收起折扇,敲在那发问的年轻人头上,“好了,套话时间结束,剩下的还是留着下回再讲吧。”
套话的年轻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那请问下一回是什么时候?”
说书人道:“待我下次回到这里的时候。”
他们知道,这位云游仙人又要出远门了。
“先生,您这次是要去哪儿?”
说书人轻捻胡须,笑眯眯道:“昆仑山的雪莲快开了,我得动身了。”
子筠到讲堂时,就看到子弈一个人躺在长廊底下睡觉。他走过去就是一脚:“上课了。”
子弈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咕噜噜滚了两圈,完美躲避对方的偷袭。他道:“今天没课你不知道?”
子筠往屋里瞥了一眼,才发现宋岚不在:“怎么?”
子弈拗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撑着腮帮子道:“琴川活死人那事儿你知道吧?……哎你咋什么都不知道啊?总之姑苏蓝氏这次夜猎似乎碰到个棘手的家伙,本以为是什么低等邪祟作乱,就只派了一些小辈去,结果死伤那个惨重啊,差点全军覆没。有一个好像伤得特别重,虽然及时送回云深不知处去了,不过……”说到这儿使了个你懂得的眼色,“哎,估计是够呛了。年纪轻轻的,怪可惜,叫什么……”他顿住想了好一阵,“蓝鱼……还是蓝玉什么的……”
子筠变了脸色,立刻召出佩剑。等人都御剑飞走了,子弈才不紧不慢接上后半句:“哦,想起来了,叫蓝羽。”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你这么说话大喘气的吗。你故意的吧?”
子弈回过头去,是子夜和晓星尘回来了。他笑嘻嘻地爬起来向晓星尘行了一礼,又对子夜道:“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子夜看他装傻,懒得拆穿他,续过之前的话题:“说起来,什么东西这么棘手?”
子弈道:“不清楚,好像这次是挺严重的,各大世家都在派人支援,你们下山没多久掌门师父就接到消息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晓星尘同子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对子弈道:“二师兄,我和师父走一趟琴川。”
子弈道:“那我呢?”
子夜灿笑:“你当然是留守白鹿峰了。”
子弈奇道:“为什么是我?”
子夜摊手:“难道你要我留下看着大师姐吗?”
子弈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吧,为了不让白鹿峰变为一片废墟,我就勉为其难代你留下吧。”
两人即刻启程,到了琴川镇上,却没有遇到半个玄门中人。
霜华并无异象,燃阴符亦无所指。两人大感奇怪。
最后由子夜提议分头去找。他让晓星尘先去客栈,那里每日进进出出,人多眼杂,若是有大批修士出入,定然会留下印象,兴许能打听到行踪。
两人约定好最终在客栈会合,便在路口分道扬镳。
子夜拐进一条昏暗的窄巷。
他要去的地方,则是镇上的义庄。
这种堆满死人的地方仅是白天来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更不必提晚上,因而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到了正门,却发现有人看守。子夜绕到另一侧偏僻些的墙角下,确定四下无别的守卫,一跃翻过围墙。
大堂内陈放着数具蒙着白单的尸体。子夜掀开一一确认了一遍,每具尸身的魂魄具在,完整无缺,所以不是被食魂。据亲属所言,先是陷入昏迷,数日后断气,那么亦不是被食梦,遭遇食梦之人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却并不会死。
子夜沉思片刻,猛然回头看向身后那排尸体。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几具尸体,无论男女老少,均是神态安详,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心满意足之态,像是做了场美梦。
……梦?
子夜轻轻啊了一声。
他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另一边,晓星尘也从客栈打听到了消息——有人声称看到一批穿着蓝家校服的人往西边灵雾山的方向去了。
他在客栈门前等着同子夜会合,腿忽然被人抱住。一低头,是几个聚在门口玩的小朋友把他团团围住了。
几个孩子不过七八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也不认生,缠着晓星尘便叫哥哥。
晓星尘想起了他与阿箐初遇时的情景,不禁莞尔,纠正道:“不是哥哥,是道长。”
小孩子叫得很是顺口:“那道长哥哥,咱们一起玩个游戏吧。”
子夜出了义庄,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穿过这条街右拐,到下一个路口再左拐,远远地就能看见客栈前吊着的那两盏大红灯笼。在那对灯笼下面,二人约定好的地方,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负霜华,臂挽拂尘,双眼处被蒙上一条叠成五指宽的雪白丝绢,只余半张脸,却仍掩盖不住他那不落凡尘的姿容。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正步履平缓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子夜望着他,心底某个角落仿若被一分分熨烫开来。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仿佛走过了百载春秋,踏遍了万水千山,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走到这个人面前。
子夜竟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而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晓星尘曾多年目不能视,捉迷藏这种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难。他向前迈了一步,蓦地撞到一个温暖的身体。他握住那人的肩膀,微微扬起唇角:“抓到了?”
这么容易?可是身高似乎有些不对?
那人的鼻腔里哼出一点笑意,语气是他所熟悉的俏皮:“是呀。”
子夜揽住晓星尘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一点:“你抓到我了。”
顿了顿,又说了句:“抓到了,就不能再放手了。”
晓星尘认出他的声音,笑了一声,道:“你这是强买强卖吗?”
子夜脸一沉,凶巴巴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晓星尘立刻摇头,忙给小狼狗顺毛,道:“没有没有,我很满意。”
话音未落,便觉得脸上划过一抹羽毛般温柔的触觉。
子夜哼哼地笑起来:“盖个戳,卖身契生效。”
陆
二人行至山脚,子夜手中的燃阴符火苗骤然暴涨,又瞬间熄灭。他轻捻符灰,吹了口气。
青烟散去,灰烬浮起,如同受了指引一般,迤逦而缓慢,袅袅飘向灵雾山深处。
山间树木高耸密集,枝叶茂盛交叠,遮天蔽日,月色几乎照不进去,使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黢黢一片,整座山仿若罩了一层极为压抑的死气。
子夜道:“没错,就是这儿了。”
跟上符灰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一阵簌簌作响。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却发现来时的路竟凭空消失了,只剩一条被山石草木堵上的死路。晓星尘提剑便刺,霜华所触却并非幻像,而是实打实的山壁,仿佛它原本便是那样。
晓星尘反手将霜华收回剑鞘,道:“看来只能向前走了。”
子夜笑着揉揉鼻子:“这欢迎的方式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晓星尘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子夜走在前面,拿着降灾拨拉开山道间的障碍。走了几步,忽然回身拉住身后之人的手。
晓星尘心头猛跳,手里油灯的火苗也跟着跳了两跳:“怎么?”
子夜好整以暇道:“怕你跌倒。”
晓星尘不由得笑道:“不是怕黑?”
子夜的手便握得更紧了几分,回得理直气壮:“怕呀,怕死啦。”
越往山深处去,周遭越寒冷。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朦胧火光,再靠近一些,可依稀听得人声。
在某处山洞的洞口处,晓星尘看到了正在布阵的宋岚。
拂雪剑落,宋岚垂手在防御阵边缘划出一个缺口让他们进来,脸色却并不好看:“此处危险。”
子夜抢先道:“废话,不危险谁来找你啊?”
“……”宋岚略微放缓了神色,言简意赅道,“进去。”
洞内约有二十来人,校服各异,多是年轻修士,挨着篝火附近席地而坐,由于被困多日,不免有些形容落魄。唯有角落里的几名蓝家子弟,虽面露疲色,却仍端坐如钟,衣冠整洁,从头到脚均无一丝潦倒之状。
子夜被那股来自修真界教科书式的凛然仙气糊了一脸,由衷赞叹:我靠,变态。
他注意到那群蓝家人中有一名昏睡之人,不过十四五岁,虽面色惨白,却神态欣然,与义庄中那几具尸体极为相似。那少年旁边坐着一名黑衣男子,正握着他的手缓缓输送灵力。
晓星尘一不留神,子夜已经凑了过去:“没用的,你现在给他多少灵力都是白费力气。”
晓星尘训道:“不可无礼。”
子夜啧了一声,道:“我说的有错吗?”
黑衣男子道:“不,你说的没错。不过……”那人输送完灵力,少年果真未醒,只是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他将少年手脚拢好,笑眯眯道,“我是在为他治疗内伤。”
听到这个声音,晓星尘不禁愣了一瞬。他没料到,姑苏蓝氏派来支援的人竟是夷陵老祖。
旁人许是不识,但他这位师侄却应是认得那个人的。
晓星尘不曾向故人提及子夜的存在,若非必要……或许这个秘密会被他带到坟墓里去。
“你……”果然,魏无羡看到子夜,先是一怔,再看晓星尘的神情,便明白了大半。
魏无羡不露痕迹地敛起情绪,笑道:“你是白鹿峰的弟子吧?”
晓星尘一愣,感激地看了眼魏无羡。
子夜一门心思观察昏睡弟子的症状,把着他的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他睡多久了?”
魏无羡道:“一日半。”
子夜又翻了翻少年的眼皮,道:“时间不多了,三日之内若是不能离开‘寐’的梦境,这人多半没救了。这山估计是‘寐’的老巢,法力只会有增无减。如今整座山都被它设了阵法,逃就不必想了。对了,你试过清心诀了没?”
魏无羡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若不是年龄不符,他几乎要怀疑这人就是薛洋。
正如子夜所言,这邪祟名为寐,世间多见魇,却极少有人知道寐,正统古籍中亦甚少提及,倒是些旁门左道的怪志中留有寥寥笔墨。不同于魇之噩梦缠身,寐这种邪祟擅长探究人心最深的欲念,并以美梦诱之——因而那些丧命之人多半是甘愿沉迷于幻梦,不愿醒来罢了。
魏无羡道:“试过。”
“没用?”
“没用。”
子夜立即下了结论:“有屏障。”
魏无羡意外道:“你师父教得不错。”
子夜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是我脑子好。”
宋岚:“……”
魏无羡哈哈笑道:“小朋友很厉害嘛,能一眼认出这种邪祟的人可并不多。”
子夜假模假样地谦虚了一下:“过奖过奖,其实是在藏书阁禁书区看的啦。”
宋岚:“……!!!”
晓星尘忙按住拂雪,拍着好友肩膀小声宽慰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魏婴。”一道清冷的音色从身后传来。
魏无羡闻声回头:“啊?蓝湛你叫我?”
子夜石化在原地:魏婴???魏无羡???……我嘞个去!夷陵老祖?!!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魏无羡注意到少年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便向蓝忘机的方向走去:“怎么啦?”
雾草草草草草!子夜颤巍巍地捂住心口,夷陵老祖刚刚对他笑了???
晓星尘看他脸色不对,略微担忧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子夜虚弱道:“我觉得我要幸福得昏过去了。”
“……”
晓星尘哭笑不得,刚要开口,便见子夜身子一歪,直直倒了下去。
蒙蒙中漏进一点光来,子夜皱了皱眉,忽听一人说道:“不要动。”
他猝然睁眼,看到晓星尘正坐在床边,眼睛上居然绑着一条四指宽的绷带。
子夜神色一紧,道:“你眼睛怎么了?”
“……”晓星尘沉默了一下,似是不愿提起。
子夜试图去拆绷带,道:“让我看看。”
晓星尘压下他的手:“你躺好,我去打些水来。”
子夜想要起身拉住他,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子夜思索片刻,决定暂且先听晓星尘的话,没再乱动,靠着墙四下打量起来。
这里似乎是某处民居,屋内设施十分简陋,一副久无人居的清冷样子,桌子上积着一层灰。越过宿房门外,他看到一排整齐陈列着的黑色棺木。
义庄!
他不禁蹙眉,自己竟回到琴川镇上了?但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不对。格局不对。此处并非琴川义庄。
他又将周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由得神色一凛:自己是进入了“寐”所筑的幻梦里!
这时,晓星尘打了水回来。他小心翼翼摸索着挽起子夜的裤管,用手巾沾了水,替他把伤口清洗干净。
子夜倒抽一口冷气,晓星尘歉然道:“对不起,请忍一忍。”
子夜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说道:“没事……对了,晓星尘,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晓星尘一怔,奇怪道:“你认得我?”
“???”这个晓星尘不认识他?
子夜来不及疑惑,赶紧扯了个谎:“我……以前见过你。”
晓星尘道:“抱歉……在下并无印象。”他有些在意地问道,“是在何处?”
“……”子夜心道这个晓星尘问题可真多,胡诌了一句,“金麟台。我在金麟台与道长有过一面之缘,不记得也正常。”
“这样啊。”晓星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续过话题。
子夜暗暗松了一口气。
上完了药,晓星尘又替他包扎好,道:“好了。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否则伤口裂开就不好了。”说完插好拂尘,背好剑,看样子是要出门。
子夜忙道:“道长是要去哪里?”
晓星尘道:“夜猎。”
子夜正打算摸清周围环境,说不准能找到击溃梦境的突破口,于是喜道:“捎上我一个呗?”
晓星尘道:“可你的伤……”
子夜道:“我是被人从小打大的,这么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再说了动一动也好得快,我现在就觉得好多了。好不好嘛道长。”说完抻了抻腿,痛感竟真的轻了许多。
子夜心道这妖怪所造的梦境当真是有求必应,心想事成。
他跳下床,晃了晃晓星尘的手,撒娇道:“你看,我说没事了吧?带我一个嘛。”
晓星尘莞尔道:“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子夜怔了一下,记忆里的晓星尘似乎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他无暇多想,回过神来,又换回可怜巴巴的语气道:“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无论是现实抑或是梦里,晓星尘似乎总是拿他没辙。他叹息道:“好吧,但是不许逞能。”
子夜笑嘻嘻道:“道长最好啦。”
子夜跟着晓星尘来到附近一个小村庄,据说是受走尸侵扰已久。
不远处出现几条步履蹒跚的人影,正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嘴里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些什么。
霜华急促地颤动起来。晓星尘从容出剑,正要一剑刺穿那只走尸的心脏,却被子夜一剑格挡开来。
子夜道:“等一下。”他查看片刻发现,虽然那些村民脸上爬满尸斑,看起来很像走尸,但的确是活人,尚有呼吸。子夜拨开霜华,道:“这些人还活着,只不过中了尸毒,舌头都被人拔掉了。”
晓星尘的眼睛被绷带缠绕,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静默片刻,道:“原来如此。”
子夜道:“多亏我跟来了吧。”他顺手往腰间的乾坤袋里一摸,竟真叫他摸出几颗解药来。村民跪在地上感激地一阵磕头,子夜忙将他们扶起来,把药丸分下去,道,“这村子里的人竟然全中了尸毒,太奇怪了。”
晓星尘半是担忧,半是宽慰地道:“幸好有你在,否则多是要酿成大错。”
“是啊。”子夜还有心跟他开玩笑,道,“所以你以后可要随身带着我。”
两人回到义庄时,已接近破晓。
义庄中只有一张床,好在两个人凑合一下也不算太挤。
子夜合衣侧躺在床上,盯着晓星尘的脸大气不敢出,生怕吵着人家。平日里自己明着暗着吃豆腐揩油水的小动作做得多了去了,如今到了梦里反倒不自觉矜持了起来。
子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似乎太过炽热。晓星尘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红了脸,过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一颗小小的糖果来,轻轻放到他手心里,温声道:“早些睡吧。”
子夜看着那颗红色的糖果,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似曾相识之感。
他刚想问些什么,却听身边的人呼吸绵长,已睡着了。
子夜不知晓星尘为何要留在这义庄里。
每日天刚亮时,那人会早早起来,先练一套剑,然后去市集买菜。后来子夜过意不去,便提出和他一起去。
晓星尘会做的菜不多,却都是自己喜欢的。这点倒是和外面那位一样。
白天通常是任由子夜拖着插科打诨度过,到了暮色四合,晓星尘便会带上霜华出门夜猎。
虽然摸清了这个晓星尘的日常作息,然而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进展。
梦中一日,人间不过须臾间。算算日子,自己在这儿待了也有一个多月了,也就是说,外面已经过去近两日了。对于如何破梦,他依然毫无头绪。
第二天,子夜照常陪晓星尘去买菜。
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子夜提着菜篮子,捡出一个苹果来,一边吃一边跟着晓星尘。
快走到某个转角时,霜华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人影从树后转了出来。那人二话不说,挺剑便朝子夜刺来。
对方身法极快,子夜抖出降灾,后退数步挡下一击。两人距离猝然拉近,他隔着相交的两柄长剑,看清了那黑衣人的面容,吃惊不已:掌门?!
来人正是宋岚,却又与记忆里的宋岚略有不同。他的脸上爬满尸斑,瞳仁浑浊,分明是中了尸毒!从他微张的口中,依稀可以看到残缺不全的舌头。
尸毒,拔舌。这个宋岚与之前村庄中的村民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为什么“寐”的幻梦里还会出现宋岚?
他试图与宋岚交流:“宋道长,宋道长?……宋子琛!”
黑衣道人神情冷漠,毫无反应,似乎只懂得一味地攻击。剑势凌厉,招招致命。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更何况宋岚剑法精湛,自己并非他的对手。
子夜喝道:“掌门,你醒一醒!我……”
话未说完,宋岚的心口便被一柄长剑穿透了。越过宋岚,子夜看到了手执霜华的晓星尘。
“!!!”子夜惊道,“晓星尘,你疯了?!”
晓星尘似是浑然不觉,他利落地抽出长剑。宋岚跪倒在血泊里,已不能动了。血珠顺着剑身流下,未将霜华污染半分。他面色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去牵子夜的手:“回去吧。”
子夜一把打开他,眼神冰冷:“好玩儿吗?”
“晓星尘”顿了半晌,笑了笑,再开口已是另一个声音:“好玩,怎么不好玩?”
子夜嫌恶道:“别用他的脸做这么恶心的事情!”
“晓星尘”轻呵一声,道:“恶心?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这样想过?”
不等他说完,少年倏地一剑斜封,将邪祟逼退数丈开外。
“有意思,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么……”“晓星尘”怪笑一声,“我还有更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
“晓星尘”提起霜华,调转剑身。原本洁白无瑕的道袍此时竟沾满了鲜血和尘土,白色的绷带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将他的脸也染成了血色。
他忽然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接着将霜华锋刃架上了颈项间。
子夜的脑海刹那间轰地炸开,一种从未有过的狂躁情绪涌上心头。他双眼通红,眼底登时笼上一层可怖的戾气,等他意识过来时,自己已经死死握住了霜华的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来,他却仿若浑然不觉,手上力度分毫不让。
子夜咬着牙,几乎是恶狠狠地,一字字说道:“你不可以死!晓星尘!”
“晓星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放下佩剑,道:“没错,死的不该是我……”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是你啊。薛洋。”
霜华剑势又是一转,直直刺向子夜的胸口!
此时两人距离太近,他根本避无可避。
忽然,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只见一截雪亮的剑尖从“晓星尘”的身体里透出,将他的心脏戳了个对穿。
剑身如雪,有如星芒。
子夜茫然地抬起头来,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筑梦者已死,梦境开始一寸寸坍塌。
天光从黑压压的云层后倾泻而下,在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中,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牢牢地箍在了怀里,那人抓得他有些痛,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子夜微微侧头,便能嗅到那人身上熟悉而干净的味道。
子夜不觉恍然,这梦境也逼真得有些过头了。他忽然竟有些舍不得让这个梦境结束。
子夜的眼皮止不住发沉,是梦境即将结束的征兆,然而胸口的痛感却又是如此真实,糅杂着最热切的思之欲狂,和最深痛的无能为力。
他有些茫然地开口:“晓星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回应他的却只有长久的沉默。
子夜深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彻底从梦境的虚无感中缓过来。他拍了拍晓星尘的后背,开玩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哭了吧。”
“再待一会儿。”晓星尘的声音似是累极了一般,却仍死死扣住他的肩头,几不可闻地说道,“就一会儿。”
柒
这一睡便是两日后。
子夜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透了。他望着头顶熟悉的床帐发了会儿呆,竟丝毫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白鹿峰的。他的记忆尚停留在山洞之中,之后便忽然断了片,任他如何回忆,脑海里都只余下一片空白。
子夜躺了足有两天两夜,身体里那股子乏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他翻了个身,右臂登时一阵过电的麻,再一偏头,便看见伏在床边的罪魁祸首。
此时约莫是巳时了,身边之人睡得很沉,也不知像这般守了他多久才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子夜心中忽有所动,他小心翼翼撑起身子。手撤不回来,半条手臂被晓星尘牢牢地枕着。他方才只是轻微动了一下,便立刻引起了睡梦中人的不满,连手也叫人握住了。
子夜心头一热,他俯下身,埋在晓星尘发间眷恋地蹭了蹭。子夜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道:啧,这位道长,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晓星尘却像是听到了他这番无声的控诉,发出一声抗议似的低吟,随即眼睫微颤,竟然醒了。
子夜立刻躺回去,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师父……”
晓星尘见他终于醒了,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子夜道:“有啊。”他看见晓星尘的神色顿时又紧张起来,忍不住笑道,“我这几天睡得昏天黑地,也没能见着师父,所以特别想您,想得胸口都疼。”
晓星尘打他手心,轻斥道:“又拿我寻开心,没个正经。”
子夜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很是不服气地道:“怎么就不正经了,我真的可想你啦。”
晓星尘淡淡觑他一眼:“你胸口不疼了?”
子夜立刻情真意切地叫唤起来:“哦,我好疼啊……”
三言两语,便又把晓星尘逗笑了,他道:“再顽,罚你抄写门规了。”
子夜惨兮兮道:“师父,您辛辛苦苦把我从琴川背回来就是为了体罚我的吗?”
晓星尘学着他的语气道:“我可没有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
子夜挑眉道:“那我怎么回来的,难不成……”他笑得不怀好意,“你抱我回来的?”
晓星尘自动忽视了他的玩笑话,解释道:“霜华过轻,无法负重你我二人,是子琛载拂雪抱你回来的。”
“……”
晓星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是子琛……”
子夜一脸菜色,颤抖着撑住额头:“……别,你别说了。”那画面太美,我没脸看。
他现在真的有点胸口疼了。
不过是在床上躺了两天而已,子夜却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走了样。
且不说三师兄这几日一反常态,时而对着他那条抹额神游,时而又扶着腰铁青出一张脸来,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子箐那小丫头已经好几天没跟自己吵架了,整天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老老实实地背书练剑,连她那两只宝贝兔子都不玩了。
好好地扮演什么大家闺秀,吓人。
这不,刚才还老老实实抄了一段《清心经》,这会儿又撑着脸蹲在一块阴凉下充当盆景了。
子夜觉得再不管她,一会儿子箐的头顶就要冒出一棵棵嫩白的茎,再啪啪几声爆出一顶顶菌伞,长出一堆小蘑菇来。
子夜道:“干嘛呢大师姐?这么有理想,要投身天地,滋养万物啊?”
子箐不看他:“你别来烦我,我要打人的。”
“哦哟,我好怕耶。”子夜哈哈笑道,把降灾放在一旁,坐到她边上,明知故问道,“今儿又没课啊,你家掌门师父呢?”
不提还好,经他这么一提,子箐头顶的小蘑菇立刻蔫了脑袋。
子夜福至心灵:哦,惹宋岚生气了。
果不其然,子箐恹恹地道:“掌门师父夜猎去了。”
子夜道:“夜猎?这都三天了吧,还没回来?该不会不打算回来了吧?”
子箐怒道:“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呸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惹他生气的。”子夜看她嘟着嘴又默不作声了,笑嘻嘻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把那些脏兮兮的小动物往他房间带了?”
“我哪有那么无聊。”
“哦,不是啊,那他干嘛气得离家出走啊。难不成……你偷看他洗澡?”
子箐攥起拳头就往他脸上送。子夜一把架住她,道:“干什么干什么,又要投怀送抱?不好吧师姐,你这样整得我很不好意思啊。”
“谁要给你投怀送抱了,不要脸!”子箐骂他。
“好好好,我不要脸。”子夜笑吟吟地应下来,道,“来嘛师姐,讲讲你少女怀春的心事,师弟给你出出主意。”
子箐试了几次,手劲比不过又挣脱不能,气得啐道:“我呸,你才怀春!再说,你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子夜道:“你又没听,怎么知道不好?”
子箐哼道:“我不用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子夜啧了一声,道:“行啊,你说的,那你可别后悔。”说罢放开她,作势要走。
子箐迅速吊住他的手臂:“……等一下。你说说看。”
子夜嘿道:“你说说你这人,我想说的时候你不听,我不想说了你非要听。”
子箐摇他的手:“说啊说啊说啊说啊……”
子夜被她晃得头晕,他受不了地坐下来,道:“你给掌门寄一封传音书,保准管用。”
子箐愣了一下:“啊?说什么呀?”
“当然是……”子夜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子箐凑过来,便听少年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我爱师父一万年’呀。一定要说得情真意切,绝对事半功倍……”
子箐脸一红,扑过来就要揍他:“我打死你个坏东西!什么破主意!我就不该信你!”
子夜抓起降灾拔腿就跑,他一跃跳上房檐,冲着底下喊道:“门规第四条,白鹿峰内禁止私斗!”
子箐捻起一张符篆,默念几句,向他丢去:“门规第十三条,以上条例废止权皆由大师姐所有!”
子夜一剑劈开符纸,道:“这什么门规,我怎么不知道。你这样胡闹,掌门回来要罚你啦!”
子箐扬手又掷出一张符篆,赌气道:“哼!他都离家出走了,谁还管得了我?!”
子夜侧身躲过,忽然丢了剑,正身严行:“掌门!”
子箐不屑道:“你这招用了几百次了,以为我还会信你?”说罢又要出招。
“阿箐。”身后忽然有人唤道。
子箐:“……”
子夜冲她挤眉弄眼,做口型道:没骗你吧?
子箐恨不得立刻一杆杆夺死他,奈何宋岚在场无法发作。她回过身,却在看到那张熟悉面容的瞬间忍不住红了眼睛:“掌门师父……”
宋岚没有责怪她,只是淡淡道:“哭什么。”
子箐猛地蹭两下眼睛,小声嗫嚅道:“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宋岚神色一凝,他向少女靠近了几步,扣着她的后脑,轻轻抚了抚。沉默片刻,温声道:“我回来了。”
子夜寂寞如雪地蹲在房檐上吃瓜,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宋岚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去练剑。”
“哦。”子夜求之不得,他利索地捡起降灾,一溜烟滚了。
子夜当然不会听话的真去练剑,他路过论剑台,拐了个方向,往白鹿峰最高处瞭望台去了。
台上已有人在,远远地便听见子弈在高楼上方咋咋呼呼。
子夜拎了一坛酒爬上去:“二师兄,你是觉得自己声音不够大,没法把掌门引过来吗?”
子弈啃着花生米,正愁无酒下肚,笑眯眯地招呼道:“哎呀小师弟,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子夜哼笑一声,把酒坛子递给他:“少来。”
子弈拍开封泥,灌了一口,赞道:“好酒!”
子夜跟着坐下来:“你们俩干什么呢?”
子弈道:“我在和你三师兄探讨生命的大和谐。”
子夜:……听不懂,不过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子筠的行动立刻证实了他的猜想。只见子筠手腕重重一扣,杯子磕在石桌上,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子弈摆手拒绝道:“不不不,我从不趁人之危。”他端着酒坛给子筠满上,“来嘛,花前月下的,还是和师兄喝喝酒谈谈心比较应景。”
子筠轻抿一口,哂道:“多虑。对付你绰绰有余。”
子弈奉承道:“好嘛,你最厉害啦。”他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推过去道,“不过有了这个,就更厉害啦,保你一雪前耻,翻~身~农~奴~做~主~人~啦~”
……虽然听不懂,不过也不要用那么恐怖的波浪线哎。子夜伸向那只药瓶,道:“这是什么?”
子弈抓起他的爪子按回去:“少儿不宜啦,不要碰——哎哎哎哎?!”
子筠抬手一掀,将那小瓶子打翻出去,落入了瞭望台下那滚滚云层、万丈深渊之中。
子弈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哥!我的亲哥!你知道那东西有多贵吗?!”
子筠淡淡啜酒,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子夜看热闹不嫌事大,扳着栏杆往下瞅了几眼:“三师兄,你这算不算高空坠物啊。这底下是什么地方?”
子筠道:“哪处闲置的院子吧。”
子夜嚼着花生米,口齿不清地道:“哦,那只鸡爪留给我啊。”
子筠淡淡道:“来抢。”
子夜啧了一声:“喝!看我抓奶手!”
被无情忽视的子弈:“喂!!!有人听到我讲话吗???”
喝着酒不过闲聊片刻,一晃已是日薄西山。
子弈醉了就睡,鼾声震天。子筠仍旧岿然不动,眼神却有些飘。
三人中属子夜酒量最好,数杯下肚也不见上脸。他嚼着花生米,忽的想起一件事:“对了,晓……那个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师父?”
子筠道:“之前看他往澹清池的方向去了。”
子夜来瞭望台之前还去晓星尘的院子转了一圈没找见人,原来是去洗浴了。
泡个澡这么久?该不会在里面睡着了吧?
他把酒杯一丢:“你们好吃好喝,我先走了啊。”
子弈被他这句话从梦中惊醒,道:“你做什么去?”
子夜信口胡诌:“去后山。”
子弈打了个酒嗝,喜道:“哎呀打野味吗?好啊好啊,抓到了一起烤来吃呀。”
子夜笑了一声,一指头摁回去子弈凑过来的脸:“没你的份。”
一路行至澹清池,方踏进去,便被蒸腾的热气缭绕了视野。
暮色四合,烛火明灭,周遭光线变得暧昧不明。
在一片渐重的白雾中,子夜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倚在池边,长发被绾向一边,露出白皙而瘦削的背。发梢散开漂浮在水中,一片乌黑亮泽。池中之人觉察到脚步声,往这边望过来,眉目都被温热的水汽熨得柔和几分。
如同可望不可即的窗前月。
子夜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了一下。恍然间,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催生、涌动,叫嚣着即将破土而出。
晓星尘有一瞬的怔忡,随即认出来人,唤道:“子夜。”
子夜应了一声,甫一靠近,便敏感地遮住口鼻:“晓星尘,你这水里加了什么东西?”
晓星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别过来!”
子夜向来不是个言听计从的主,走到池边,撩了一把温水:“怎么了?”
晓星尘眼神飘忽了一下,低声道:“……没什么。”
子夜抬手覆上晓星尘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道:“晓星尘,恭喜你,你好像发烧了。我送你回去吧?”
晓星尘摇了摇头,道:“谢谢,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晓星尘,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脸红啊?”子夜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来,我抱你上来。”
晓星尘听到那个“抱”字,耳尖都红了,他艰难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一个男孩子……”
子夜道:“男孩子不可以,难不成女孩子就可以?子箐就可以吗?”
晓星尘道:“……叫大师姐。”
子夜正色道:“哦,那大师姐就可以?”
“……”晓星尘觉得头晕,也不知道是那瓶药的缘故还是被他气得。
他道:“自然是不可以的。”
子夜一摊手,道:“所以你是要我把你一个人赤身裸体丢在这里?”
“……”晓星尘忽然意识到什么,默不作声潜回温泉中央去了。
子夜简直被他气笑了:“晓星尘,你几岁了?这是要我下去抓你?”
晓星尘道:“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来。”
子夜啧了一声:“你怎么来,你爬着出来?”
“……”晓星尘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无奈妥协道,“好吧。”
他把手递过去,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腿使不上力,一个不稳便向后栽过去,带着子夜一起跌入水中。
子夜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滴着水,狼狈得不行。他一手扶住晓星尘,另一手去抹脸上的水,数落道:“晓星尘,瞧瞧你做的好事……”
尾音被夜色吞尽。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光线过于暧昧,或许是水汽过于氤氲,又或许是两人之间距离实在是太近,于是滋长了那些盘踞在心底的、不可触碰的念想。
子夜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晓星尘的眉心温柔地啄了一下。
晓星尘浑身烫得吓人,触碰到子夜冰凉的嘴唇,禁不住猛地一颤。他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轻喘道:“你……要做什么?”
子夜道:“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晓星尘抬手欲推开他,却使不上力气,落到身上像小猫乱抓,软绵绵按了个爪印。
子夜好笑道:“晓星尘,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叫什么吗?”说着附到他的耳边,柔柔地吹了口气,道,“我在二师兄的那些话本中看到过,你这种行为吧,叫做玩火。”
晓星尘难受得不行,起先还能保持清醒同子夜说话,现在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子夜的身上很凉,很舒服。他想靠近,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脑子里灼热一团,乱成了浆糊。
“晓星尘……”眼前的人覆了过来,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哑得吓人,“我想要你。”
紧接着,锁骨处落下一串冰凉而细密的吻。
晓星尘倒抽一口气,不自觉搂紧了子夜的脖子。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弥漫的水雾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挟着眼前之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包裹住他,叫他无处躲藏。
晓星尘觉得自己要疯了。
子夜亲了亲他的唇角,似乎是笑了,低声说:“师父,我若是做出什么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那可都是你自找的。”
自找的吗?晓星尘迷茫地想。
是啊,好像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一切都是自找的。一事无成,一败涂地,咎由自取,都是他自找的。他仿佛还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恨恨地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着最恶毒的话。
明明是他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此时却好像都是自己的错了。
晓星尘心道:顽劣不堪。死不悔改。
可自己的确也是错了,从一开始救下他的那一刻起便错了。几年朝夕相伴,将仇人当做好友。自以为在降妖除魔,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甚至……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直到真相被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晓星尘才发现,他最痛恨的人竟是自己。
那时他一心求死,魂魄散尽,再也不愿回到这尘世之中。
他在锁灵囊中沉睡了近百年,醒来只觉恍如隔世。想到前世种种,心中也再无波澜。
直到宋岚告诉他,那个人死了。
晓星尘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那般相近,却又截然不同。
说到底,自己又何尝不是死不悔改?
他忍不住抚上子夜的脸,轻唤他的名字。
然而下一刻,少年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晓星尘微微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子夜的声音从来不曾如此冰冷过。
少年漠然地,一字字问道:
“晓星尘,薛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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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阴沉着一张脸,降灾出鞘三分,架在子弈颈边。他还没完全清醒,眼睛半睁半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戾气。
“二师兄,请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大清早便把人吵醒的罪魁祸首面不改色道:“那理由可多了去啦。”
子夜:“比如?”
子弈:“比如我是你亲爱的师兄啊。”
子夜冷笑:“呵呵,再见了。”说罢降灾蓦地抵上喉咙。
我去,来真的???子弈忙不迭道:“哎哎哎刀下留人——不是约好今天下山玩的吗?”
子夜顿了顿,撤回剑来:“下山?”他没睡够,脑子都转得慢了半拍。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去。”他一脚把子弈踹下床去重新躺下,“出去,别吵我。”
子弈揉揉屁股:“好吧,今儿个掌门师父和大师姐也不在,就你和二师父看家,记得陪他把白鹿峰各处结界加固一下哈。我和三师弟两个人就去逍遥快活啦!”
他刚要离开,衣服却被人拽住了。子夜不知想到了什么,黑着一张脸道:“我改主意了。”
清茗轩中熙来攘往,门庭若市。
子夜被子弈一路推搡到贵宾区。他这位不差钱的二师兄惯是个会享受的主,提前几天就订了个雅间,环境清幽,视野绝佳。
子夜没兴致听书,心不在焉地神游,就见那洪先生嘴皮子一张一合,也不知在讲什么。
距离上一次来这儿已经过了一月余,那时还是同晓星尘一起的。
想起那个人,子夜的脸色禁不住又沉几分。
子弈抓起一块糕点就往他嘴里塞:“小祖宗,别这副表情诶,人家以为咱们来砸场的。”
子夜食之无味地咀嚼两下:“……卧槽,好吃。”随即三下五除二把糕点搞定,口齿不清地问了句,“今天讲的什么?”
子筠端起茶杯往他嘴里灌:“食不言。”
子夜差点被呛到。你俩都啥毛病???他和着水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听子弈说道:“讲的夔州恶霸啦。你认真听嘛,不要讲话诶。”
子夜抽了抽嘴角,只觉这名字怪里怪气的,顿时没了兴趣。
他刚准备开溜,忽然听到台上的洪先生说了句什么,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
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讲那大魔头是如何欺骗善良的道人杀了他的挚友,又是如何将真相残忍告知,逼得道人自尽而亡,身死魂消。
在座之人皆露出痛惜之色。
陡然一阵刺耳的牵拉之声。伴随着这个声音,听众席上忽的站起来一名黑衣少年。
这少年原本生着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此时却因满面阴霾而显得略微狰狞,他近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向那云游的说书人发问道:
“你刚才说,那个魔头,他叫什么名字?”
晓星尘将最后山门处的结界修补完整时,天色渐晚。
估摸着时间,子夜子筠他们也该回来了。
想到子夜,晓星尘心中一黯。
那一夜过后,子夜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晓星尘知道对方是有意躲着自己,而他自己……
晓星尘叹了口气,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子夜。
晓星尘望着山门出神,忽听石阶下隐隐传来谈话之声。是子弈和子筠回来了。
子弈啃着鸭脖子,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哎呀,二师父呀!来接我们的吗?”
子筠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听到这话,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默默别过头去:自作多情。
晓星尘温和地笑了笑,发现只有他们二人,忍不住道:“子夜呢?”
子弈一提他就来气:“他呀,听书听一半就跑了,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位置。”转头又向子筠控诉,“对了,上次你还废我一瓶春宵一刻(子筠没忍住吐槽:“那玩意儿还有名字?”),你俩是猴子派来的狗币吗?都跟我过不去。”
晓星尘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追问道:“听书?在哪里听的,是什么书?”
子弈从未见过晓星尘如此激动,不免有些奇怪,仍是解释道:“就邻水镇清茗轩那家咯,今儿讲的是夔州恶霸的故事,可好听啦。说起来小师弟也太没礼貌了诶,大家听得好好的,忽然站起来问人家主角的名字,人家说书先生一直有讲好不好哎,他不仔细听就算了还扭头就跑了浪费我……”
晓星尘打断道:“他往哪里去了?!”
子弈被他吓了一跳,鸭脖子差点掉地上。他舔舔手指,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西南,蜀东。
晓星尘呼吸一滞,一个名字从心底呼之欲出——
义城。
蜀东多雨。
晓星尘到达义城时,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夜幕浓重地漫开,笼着薄雾,月色也朦胧。
百年后的义城已彻底成为一座空城,城头那座缺瓦少漆的角楼更显破败,几乎看不出颜色。城门大开,显然已有人来过。
晓星尘额角突突直跳,忽然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勉力压下心中强烈的不安,直奔义庄而去。
晓星尘推开大门径直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大堂中的黑衣少年。
少年坐在棺木上,听到声音后侧过头来。
那人挂着戏谑般似笑非笑的神色,一张嘴,便看到一对若隐若现的小虎牙。
他熟稔地唤了一声:“道长。”
晓星尘浑身一僵,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少年唇边扬起一个短暂的笑来,声音却是冷的:“师父,他就是这样叫你的?”
听到那声“师父”,晓星尘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心底又漫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他没有恢复记忆。
晓星尘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子夜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知故问:“把我认成谁了?”
晓星尘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子夜道:“你对我这么好,也是为了他吗?这些年来,你看着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谁?”
晓星尘语塞。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默认眼前的少年便是薛洋,从未想过将他们二人区分开。可是,尽管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灵魂,子夜都不是薛洋。
真正的薛洋,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
“那个人……”子夜似乎是不愿提及薛洋的名字,道,“对你很重要吗?”
晓星尘心中涩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子夜眉峰一挑,勾起一抹冷笑,不无讥讽地道:“晓星尘,你就这点最气人,脸上永远藏不住事。你就不能行行好,骗我一回?”
子夜质问道:“你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儿,晓星尘终于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替身……”
子夜嗤笑一声,咄咄逼人道:“没有?晓星尘,那你告诉我,你带我回白鹿峰,将我留在身边,对我百般纵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很无聊?同情心泛滥没处使吗?”
为了什么?
晓星尘如鲠在喉。
为什么呢。他应该是恨薛洋的,他也的确是恨过薛洋的。
那时他万念俱灰,含恨而死,又在锁灵囊中混沌了百年。醒来那天,外面春光正好,人间开满了花。阳光照进窗,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久违的温暖。那一瞬间,他忽然不想再恨,也不想再见了。他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直到……宋岚将降灾交与他的时候,晓星尘触摸到那柄暗红的长剑,剑身上映出他的倒影。他在降灾之中对上自己的眼睛,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已经过不去了。
晓星尘曾回过一次义城,在宋岚告诉他薛洋已死之后。
那时的义城一如现在,已是片荒芜之地,只剩破败的断壁残垣。他循着记忆,再一次踏入义庄。比百年前更萧条,更冷清。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什么人在争吵不停,打打闹闹,而自己去将他们劝开,在那两个孩子手中一人放了一颗糖。又偷偷将多出的一颗,分给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问他:“道长,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清了。
晓星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他抱着降灾,在义庄中坐了一整夜。
而那把不祥之剑,他到底是没有依宋岚的提议熔掉。至于为什么,他不清楚,也无意去想清楚了。
后来他与宋岚创立了门派,又寻回了阿箐,收了几名弟子。年轻时与挚友共同的理想抱负一一成为现实,可终究有什么是不一样了的。
直到他穿过良氏的府邸,看到后门处那个小小的、坐在雪地中发呆的少年时,晓星尘忽然明白过来,那些多年来积压在他心底的晦暗不明,到底是为了什么。
晓星尘唇齿轻启,声音穿过暧昧的夜色,清晰地、一字字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喜欢你……”他叹息地、认命般地轻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少年淡漠的神色里终于泄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得逞似的笑意。
“你说什么?”
子夜促狭地勾了勾嘴角,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分明就是听清了。
晓星尘脸上有些发热,小声道:“跟我回去吧,好吗。”
“好啊。”子夜笑了一声,道,“你再说一遍,我就跟你回去。”
“……”这条件真是……晓星尘窘迫之余又觉得好笑。
“晓星尘……”子夜环住他的腰,附到耳畔轻轻吹了口气,撒娇似的道,“再说一遍,好不好?”
“……”太犯规了,晓星尘无奈地想。
他摸了摸子夜的头发,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温柔又认真:“我喜欢你。”
少年沉默了一瞬,柔声应道:“我也是。”
他埋首在晓星尘颈边,抱着不肯撒手,过了很久,忽然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找到我。”
“唔?”晓星尘没听清。
“我是说,”子夜略微提高了点声音,懒洋洋地道,“之前你答应要补偿我的事还作不作数?”
居然还记着呢。晓星尘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道:“想好要什么了吗?”
子夜低声道:“要你一辈子陪着我,这个行不行?”
晓星尘心里一软,不自觉弯了弯嘴角,道:“好。奉陪到底。”
尾声
我是子箐。今天的小师弟依然很讨厌,又整日霸占着二师父,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我想给二师父看新刻的符篆,他就立刻装作有不懂的问题,缠着二师父问东问西的,我都插不上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啦!
不过偶尔,只是非常极其特别偶尔的,也不是那么讨厌。因为当二师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
不同于我学会画往生符,也不同于子弈习得拂雪剑,甚至是记忆里那次夜猎归来,二师父将小师弟带回来时,也不曾这般开心过。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全文完
义庄里那块薛洋是恢复记忆了,同时拥有前世今生的记忆,然后戏精附体演了一波(不是)成功让晓星尘告白最后欢天喜地睡师父(并没有)。不过我好像写得太隐晦了,就这样吧不想改了【抠鼻